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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闻言略松了口气,依言褪了鞋袜,待得双脚触及温热的被褥时,没来由地想到宋修远在她耳畔殷殷切切说的那句“我已近半年未能好好歇在床榻上了……”
    小榻到底不比此处,以宋修远的身量躺上去,恐真真不好受,她便探过身子去扯宋修远的袖角:“占了你的床榻终归是我不好,小榻狭窄,不若今日我去睡小榻。”
    不妨被穆清如此拉扯,宋修远手中的书册滑落至穆清跟前。
    微微颔首,对上穆清那清澈的眸子,宋修远想起数月前从阳陵回府当夜,他从这对毫无戒备的眸子里瞧到的,是同样的温润清丽。
    似是懂了穆清心中所想,宋修远俯身拾起书册,“我平日里睡惯了营中的行军床,亦是这般大小,无事。”
    从阳陵回府的当夜,面对穆清所谓的真话,他那时是如何想的?
    来日方长。
    可如今不过月余,他宋修远却已然没了那徐徐图之的耐性;他于她,彼时只是初生爱慕。可是经了这月余的相识,现下宋修远却惊觉那床帏内女子的一颦一笑,皆可牵动他周身的心绪。穆清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为了这样一个女子赴汤蹈火,他甘之如饴。
    但是穆清于他呢?
    ☆、舞谱
    床帏内的穆清浑然不知宋修远心底的弯弯道道,满脑子尽是《江海凝光曲》与杜衡,思来想去都不明白她这个阿兄这时候为何出现在郢城,又何故寻到了侯府上。
    莫非他还想再绑走自己一回?
    前次杜衡有厉承帮衬,又钻了宋修远不在郢城的空子,可如今损了厉承......
    “我见过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穆清翻了个身,脑内不禁浮起厉承最后同她道的那些话,心下更是不安。
    这般多时日过去,她也曾试着明里暗里打探悦世客栈的消息,只苦于她在郢城到底无多少暗线,若她遭劫掳之事,除了杜衡以外,另有人刻意为之,现如今以她一己之力,难以一探究竟。
    谁知这名不见经传的悦世客栈,背后会不会像泉茂酒肆一般,另有身居高位之人?
    至于杜衡,厉承受雇于悦世客栈,阿兄可是知晓?
    桩桩件件,携着她这假公主易嫁之事一股脑儿地涌至眼前,其间还杂着对厉承身死道不明的愧疚,穆清只觉更是烦闷,微微叹气,闭上双眸。她本想待得三五年后,时局安稳,便寻机脱了穆清公主的身份,只可惜如今那暗处的人似连这三五月都等不得了。
    她该如何?
    穆清不记得她是如何睡去的,唯记得睡前迷糊时,似还在暗恼那门房小厮太不知好歹,若再将此人留在那儿当值,只怕镇威侯府的待人名声都要尽数被他给毁了。
    是以第二日等着宋修远上朝后,穆清索性将那些纷繁思绪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对付起府内的一干下人来。
    她心底的韧劲被近日接连的意外与遭遇勾了出来。左右如今端坐在镇威侯府主母位置上的是她,有人不愿她做侯府夫人,她偏要将这个位子坐得稳稳的。
    镇威侯府虽算得上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显贵,但不知为何,自先祖始便门衰祚薄,穆清往前的几位侯夫人皆只育有一子,是以宋修远这颗独苗苗并无旁的叔伯兄弟。到了如今,镇威侯府门庭更是冷落,除却归隐山林的裕阳大长公主,府上真真正正的主子,算起来只有他们二人而已。
    穆清心中藏了事,便也不去管那《江海凝光曲》舞谱,收拾好后便行至中堂,命宋峥海棠理了府中各处从人的名册,细细查看。
    正翻阅着府中各处管事与仆役之名,穆清心头突然闪过一丝疑惑:初八与陆夫人的普华寺之行乃初七才定下,除了海棠及东苑里贴身的几个丫头,理应无人知晓。但瞧厉承那日的模样与阿兄后来的言行,他二人似早已知晓她那日会出现在普华寺。
    莫不是有人将她的起居事宜透了出去?
    穆清越想越觉得有这般可能,只是不知是有人花钱从府中买了消息,还是干脆在侯府里放了个细作。盯着名册簿子,她稍加思索,干脆吩咐海棠唤来了各处管事,商量着将那些粗使仆役换了供职的院子,又勾了些平日里不甚上心的名字放去了京郊的庄子理事,末了将昨日那瞧着嘴皮子甚溜的门房小厮打发去做采买的事宜。
    如此将府内从人调换至不同的管事名下,即便那暗处的人再有心将她的消息透露出去,也需花费比往日多出数倍的功夫。
    侯府中可能存有细作一事本讲求速战速决,但穆清思虑着年关将近,且她此时暂无周全的法子揪出府中细作,便索性让阖府安安静静过个年,亦免得仆役饶舌道她这个新的当家主母自恃过高。
    东苑乃是镇威侯府主院所在,其中的从人仆妇不便随意变更,她自个儿便可趁这几日留心身边的丫头婆子。比之将人打发到摸不着她的地方,年前将人揪出来反倒更令穆清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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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昨夜那一闹,那门房的小厮被管事师傅扣了银钱,正暗自侥幸着未被侯爷一脚踢出府门去,丝毫不知自个儿已被夫人点了名去做采买跑腿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他哪会知晓那穷酸书生模样的游侠儿口中的宝是真的?又哪能想到区区一介游侠竟能得到侯爷礼遇?
    昨日所见,不可不谓大开眼界。
    真真所谓是吃一堑长一智,有了昨夜的经历,当他瞧见同样游侠儿打扮,瞧着甚至比杜衡更离经叛道的陆离时,也不似往日那般鼻孔朝天了,恭恭敬敬给通报了进去。
    穆清见到陆离的时候,这厮正提着两坛酒,立在庭中若有所思地瞧着点在枝桠上的红梅,连她走近都未察觉。
    “先生莫不是来寻将军喝酒的?将军现下应在衙署。”因知晓陆离生性不羁,是以穆清也并未与他寒暄,直接拿捏着他手中的两坛酒戏谑道。
    陆离闻言却是朝她敛衣行李:“见过夫人,小生此行不为寻侯爷。”陆离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递给穆清。穆清顺手接过,眼风一瞟,竟是《江海凝光曲》舞谱。
    这舞谱,此时难道不应该躺在东苑案上么?怎在陆离手上?
    “侯爷昨夜将这舞谱送到小生这儿,命小生查验此中是否淬毒。小生验过了,无毒无害,是以来府上物归原主。只是这薄册的年岁久了些,翻阅时容易起尘,还望夫人多加留心。”
    原是宋修远认定杜衡与厉承乃一丘之貉,唯恐借舞谱之机再对穆清有所图谋,便连夜命林俨将舞谱送至陆离的醉园,他本想着以陆离的本事,一夜的时间足矣,在穆清晨起前便将舞谱送回,没想今早上朝时陆离都未传来任何消息。
    陆离的本事自然不是假的,虽然不知宋修远意欲作甚,但是瞪着眼珠子不到卯时还是将事情解决了。
    他前前后后又将那折腾了他一晚上的舞谱翻了不下十次,突然悟了:蜀女好舞,看那穆清公主体态婀娜,应也是个中翘楚;宋修远那小子,莫不是在讨夫人欢心?只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这不靠谱的舞谱,竟生生折磨了他一晚上。
    他陆离何时帮人做过这等便宜事?便思忖着等到日上中天了,才怀揣着舞谱亲上侯府,也好叫侯府夫人知晓,这份舞谱,不全是宋修远一人之功。
    实则陆离此行也怀了些私心。穆清捧着舞谱,还未从中绕过神来,那厢陆离又续道:“前些日子小生得了些上好的花雕,听闻夫人与柳娘子交好,烦请夫人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两坛子酒献与她。”
    穆清又从陆离手中接过那两坛花雕,正琢磨是否应同陆离再寒暄两句,陆离蓦地便告辞了。陆离这厮的行事太过跳脱,穆清回想着他今日自进府门便怅然若失的模样,想了想柳微瑕,又想了想姜怀瑾,忽然觉着,这手上的两坛花雕,恐又是个大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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